因为今年《阿飞正传》重映,我几乎看完了王家卫拍过的电影,看过的没看过的都看了一遍。
有一种电影叫香港电影,有一种香港电影叫王家卫式的香港电影。那个年代的香港光芒耀眼,天才演员和歌手风华正茂,也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孕育出王家卫这样的导演和他那些经典的作品,倘若换了那些地方,那些演员,效果断然是打折扣的。
对于王家卫电影的评价,向来是两极分化,有人欣赏他电影里的辗转含蓄而充满艺术性的表达,有人却认为电影太过于做作和晦涩。我倒是很欣赏王家卫的这种风格,文艺但是表达流畅,值得回味。文艺并不是一种病,刻意去文艺来掩盖内涵上的空虚才是病。
王家卫作品的主题并不空洞,王家卫曾经和林耀德说:“我所有的作品都围绕着一个主题: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我觉得这样说更合适:他所有的作品都在围绕一个主题: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人和人之间的状态,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东西。有人离你很远,有人离你很近,有人想离你很近却最终变远了,有人离你很远却在了你的心里。日久无意,擦肩却生情,总是害怕孤独却选择了孤独,总是害怕错过却总是错过。同样的人或是不同的人,同样的状态或是不同的状态,同样的时机或是不同的时机,结局是不同的。人与人的距离,相遇和分离是最为不确定的事情。现在想王家卫能在那个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和在最好年华的张国荣,梁朝伟,刘德华,张曼玉,林青霞,王菲等等人相遇,不也是一种人和人之间一种神奇的际遇吗?若是错过了半点,可能也没有那些让人怀念的经典流传下来了。
人与人的距离,在于时间在于空间,也在于状态。王家卫把几乎所有的经典镜头都放在了对于空间和时间感的营造上,他喜欢逼仄昏暗的楼道或是房间,喜欢香港夜深的灯火阑珊,喜欢带着雨的街道。在那些地方,人和人可能相遇,也可能擦肩而过,再也不再相见;时间可以停滞,也可以掠过而了无痕迹。《阿飞正传》里的旭仔,苏丽珍,咪咪,歪仔,超仔各自在各自的生活里和其他某个人产生相遇,却又错过,最终相互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每个人的孤独感在昏暗压抑的背景下格外刺眼。旭仔对苏丽珍说:“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两情相悦突然又形同陌路,可是当苏丽珍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他却在临死的时候说:“该记得的我永远记得”。
《重庆森林》里的阿武遇见了女杀手林青霞,本来两个生活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竟然相遇,转瞬又分离;《春光乍泄》里一对同性恋人黎耀辉和何宝荣在异乡分分合合,最终走向无可挽回;《堕落天使》里神经质的女生转眼在街角遇见了杀手,杀手线人杀死了杀手,怪异的金城武在夜宵店遇见了杀手线人,这些故事全部发生在一个小地方,那个地方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某个人和某个人的故事却以巧合的方式交错在了一起;《东邪西毒》里盲武士,欧阳锋、黄药师和桃花以及慕容嫣纠缠不清的情感,以及洪七和村姑各自的过往,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交织;《花样年华》里张曼玉和梁朝伟因为各自的伴侣有婚外情而互生情愫,却又若即若离,终究是带着缺憾,《一代宗师》里的叶问和宫二也是同样无果而终。
王家卫讲了这么多故事,说的却都是人和人的距离,这种距离是最为精妙却又飘忽不定的事情,相遇、友情、爱情甚至是擦肩而过,都可能是偶然,是时机恰好,是上天赋予的机缘。故事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孤独,其实推而广之,我们每个人都在刻奇和平庸之间摇摆不定,我们如此活着,相聚、离别、亲密、疏远,这些生命的体验如同百川东如海,最终指向了一种悲观。这些感受是对于自己和其他生命的哀怜。你不能用“太文艺”来指责王家卫的这些作品,就如同你不能用“三观不正”指责《包法利夫人》一样。作家李海鹏说:“你若是不懂所有人都是可怜的,那你就什么也不懂。”张爱玲说:“我们明白了一件事的内情,与一个人内心的曲折,我们也都哀矜而勿喜了吧。”
是啊,如得其情,哀矜勿喜。